网课上了一个月，无法见到网络那端的学生们是什么样子，但也颇有了几个友好的小朋友。

　　普琼是个高个子的藏族小伙子。

　　十八岁的少年，奔跑在广袤的高原之上，自由地就像高原上浩荡的风一样。天空那么蓝，大地起伏而沉默，连绵不断的山粗糙而黯淡。四野里空空荡荡的，视野里连棵树也没有。

　　可是，镜头里，突然就出现了一只奔跑的岩羊，飞快地窜过山脊，消失在山野的褶皱里。

　　普琼小伙子给我看这赤裸粗硬的野地，给我看脚下扎着稀疏干草的板结的地面，谷地里宽阔的河床，像镜子一样的水面，还有水边一大群各种各样的鸟儿。

　　他在自然里游荡，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羚羊。在乡野里撒欢的孩子，拥有最幸福的自由时光。

　　日喀则夏季雨水比较多。每天傍晚，总有风呼啸起来，瞬间便聚集起一片乌云，然后选择一片土地，洒一阵雨水。那起伏连绵的山，就被湿润的云气洇湿了。荒凉的山上，那些低矮的小灌木里有什么呢？我极希望能去看看。因为不管多么单调乏味的土地，在细微的寻觅之下，总会被翻找出一些让人惊喜的秘密。普琼就在那寂静的山上玩耍，带回家满满一筐蘑菇。

　　那样贫瘠的山上，怎么会有那样丰厚的馈赠呢？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啊。

　　在乡野山间的乐趣在于，平淡无奇的路上，永远会有未知的惊喜或者惊吓。比如在春天的尾声时，小路隔着的荒草中间，总有一种小动物窸窸窣窣穿过，“嗖”地一声从草丛消失。有时，它们根本就是慢条斯理地摇摆着尾巴过路。与一条小蜥蜴不期而遇，并不算愉快，小时候总以为它会是蛇的什么亲戚。但是，这高原上的小蜥蜴怎么也会蠢萌的样子呢？普琼把它托在掌心，它呆呆的，并不见它会断尾逃走。

　　他还会逮蚂蚱。在收割完了的大片的青稞地里，会飞着无数的蚂蚱。轻轻走向前，轻轻蹲下身子，突然罩上手，一下子就逮住了。捂在手心里的小虫子仍会剧烈地反抗。它充满活力，后腿有力地挣扎；它有麦芒一样的触须，感觉灵敏，轻轻一碰，它就会迅速地做出反应，并且从嘴里吐出一些褐色的液体；还有它的翅膀，透明柔软，精巧对称；它的眼睛，坚硬清晰，里面有无数颗小眼睛……对一只蝗虫仔细观察，会觉得世界神奇而不可思议——红日沉在山后，云霞闪在山头，少年站在金黄的麦地里，大地广袤无边，四周无限沉静。

　　普琼的乡野，有连绵不绝的山坡。顺着山坡爬到坡顶的话，会发现坡顶上又连着一个坡。继续爬的话，在尽头又会有更高的山坡，没完没了的，一级一级地隆起在大地上。站在一个顶峰上回头看，视野开阔空旷，群山起伏动荡，风很大很大。

　　他的牛在山野里，到冬天才去把它们找回来。但他家里有两头非常可爱的小花牛犊。它们有极大的、温柔的眼睛，头顶是白色的，像顶着一朵大大的菊花，身体黑黑的，有短短细密的绒毛。它们爱跟着普琼，就像粘人的猫咪。普琼给它们拍照，它们一直顶到镜头前，而圈棚那边正埋头啃着草料的一溜儿大牛们，纷纷抬头，诧异地看着他。

　　我没问普琼，是不是住在欢腾的水边，有哗啦的水声日夜响在枕边、脚边，清晨起来，打开家门，就会溢满沼泽和青草的气息。也许，高原上的小孩子没有草木葳蕤的夏天，但小孩子如果在自然中长成，也有丰饶的童年，更何况，他这里也有挥金如土的油菜花，有充满生机的乡野。

　　当然，这些浪漫只属于孩子，大人们的主要任务，还是忙着面对那些沉重而沉默的现实。